老班，对不起！（纪念我的新兵班长——原某集团军工兵团特务连一排二班班长王**。）

女神早已走了，而我现在也得走了。

2013年12月12日，一个铭记终生的时间节点。那天我穿着宽大的冬季作训服，戴着没有帽徽的作训帽，背着背包，对了，胸前还有一朵绸布做的大红花，在对女神的无限思念中，在细碎的雪花中，决然地踏上了开往部队的火车，和同样装扮的一群新兵蛋子一起，开始了一段终生难忘的人生旅程。

哦，简单自我介绍一下。我叫张宏远，是2013年的高考落榜生，虽然我的高考成绩超过了江苏省的本科分数线，可我高考志愿填得却很操蛋，直接导致了我没有大学可上。我的女神去上大学了，一个名牌大学，而我，却要献身国防，我们之间的距离正越来越远。为什么要献身国防，因为我的女神和我之间有点误会，在我的同学录上写了如下的话：“一切由你开始，也是你放弃。我喜于自己的坚持原则。现在，你有你的生活，我有我的世界，根本不相干！毕业在即，愿你以后，保卫祖国，勇往直前。”所以，我想考个军校，我想争取一次让女神听我解释的机会。

下了火车，在东风卡车里我睡到了驻地，喧天的锣鼓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。我还记得，当时睡觉时还做了梦，竟然还梦到了女神！我们这帮子新兵蛋子在锣鼓声中下了车，在带兵干部的吆喝声中排成了几队。我还记得那天挺冷，12月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，飘飘洒洒，在还是很暗的光线中很快堆在了我们的身上。我分到了新兵二连三排三班，我的军旅生涯也正式开场了。

我的新兵班长是一个瘦瘦矮矮的安徽人，一个军龄四年的老兵，叫他王班吧。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感觉这家伙不好相处，瘦长的脸颊、无肉的腮帮总让人感觉不舒服，我总感觉我和他八字相克。到了部队，学的第一样东西是《团结就是力量》，第二样就是叠被子。以前在电视上看到那种豆腐块的被子，我也很羡慕，一直梦想着有谁能教我叠出那样的被子，这一天真来的时候，你才知道那种美丽的背后是怎样的艰辛。被子怎么折，折多少都是有着严格标准的，边边角角都要仔细地压实、勾勒。我们毕竟是新兵，啥也不懂，就按照王班教的叠了又叠。知道我们是在哪里学习叠被子吗？床上？错了，大错特错！是在地上！尼玛啊，晚上还让不让我们盖被子了！没办法，我没法反抗，因为别人也都是这么叠。被子折过来一道后，要用手使劲地来回划拉地顶压棉花，磨得手火辣辣地疼，大冬天都能叠出一身汗！王班说了，谁要是偷懒，叠不好，我就往他被子上泼水！我当时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，因为这是冬天嘛，泼了水的被子怎么盖啊！部队再没人性也不至于这样嘛！所以，我叠累了就休息，压被子也不用那么多力气，怎么舒服怎么来呗。到了晚上，王班检查每个人的被子叠得怎么样，我在忐忑不安中把被子放在了床上，他走过来，一声不吭，打开窗户，直接把我被子扔了出去！操！扔我被子！我那操蛋脾气也犯了，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了，我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捡被子，我刚抱起被子，一盆凉水迎面浇来！我的衣服和被子都湿了！王班泼的，他*妈*的真泼！尼玛啊！这大冬天的，还让不让人活了！你不让我过，我也不让你爽！别以为你是士官老子就怕你！

我把被子往地上一扔，啥也不管了，直接就向王班冲了过去。别的战友都呆住了，王班也呆了，可能是没想到我这个才进部队不到两天的新兵蛋子竟然敢公然反抗，而且还要动拳头。就在我快冲到王班面前，挥起拳头准备砸出去的时候，我的胳膊挥不动了，几个战友拉住了我，抱腰的抱腰，拉胳膊的拉胳膊，死死地拖住我，不管我怎么叫就是不让我动。估计那时候，我看上去肯定像一只愤怒的公牛。后来，我的新兵排长肖排来了，大家都不出声了，我也不出声了，肖排吼道，都活腻歪了？我直接说，姓王的先找事！往我被子上泼水！

后来，我和王班都被骂了一通，说我无组织无纪律，说王班作风粗暴，但不管怎么样，我没做检讨，也没被送回原籍。被骂了以后，回到班里，王班一直瞅我，我也没正眼瞧他，反正能感觉到他眼睛里是冒着兹兹燃烧的火苗的。我对他说，不服咱出去比比！是不是很吊？打架我是不怕他的，比我瘦，比我矮，况咱且爷们也练过。他说，打架不比，违反纪律，去训练场比3公里，敢不敢！擦！还有小爷我不敢比的？比就比，who 怕 who！说实话，虽然我上学时经常是跑着去学校的，我也认为我的长跑还凑合，也在校运动会上拿过奖，但真没测试过3公里啊！我心里还是在打鼓的。不过，既然人家都划下道了，咱不接也得接。爷们嘛，唾口唾沫也得砸个坑出来！于是，我和王班在全班兄弟们的拥簇中来到了训练场。

从预备——开始！的发令声响起，我就开始跟着他跑。虽然我没跑过这么远的距离，3公里对于我来说真的非常陌生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跑，但我也知道一些长跑的经验啊！于是，我就跟着他跑，始终保持二到三米的距离。他跑快，我也跑快，他跑慢，我也跑慢。跑到了第三圈，王班就开始加速了，我也跟着加速，尼玛啊！后来才知道，他在阴我！跑三公里，前面一定要匀住跑，不能忽快忽慢，否则很容易跑岔气。好在我还有点底子，就跟着跑。说实话，第一次跑长跑，尤其是顺着跑道跑，你根本就记不住到底跑了多少圈。反正，我越跑肚子就越疼，我心说，不好，奶奶的，岔气了！于是我就不跟着他的节奏跑了，我自己匀速跑，跑了有大半圈吧，感觉舒服多了，就开始加速！跑着跑着，我听到跑道旁的兄弟在说，都跑了九圈了吧！尼玛啊！如果有可能，我真要把王班的心肝肚肺肾都给顶个稀巴烂！三公里是七圈半啊！尼玛带着我跑了九圈！我看他还没有停下来的心思，我就加速和他并肩跑，而且，我还把他往外圈挤！狗日的，还想用腿绊我！我直接一脚跺过去！

他看我不肯吃亏，就说，再跑三圈半。我说，跑就跑！后来我才知道，狗日的王班是在故意引我说话，好打乱我的呼吸频率，真娘的阴险！那时，我也感觉不到累了，也感觉不到呼吸不畅了，就咬牙跑。我俩就你追我赶，一会他在前，一会我在前，反正有目标了，跑起来也有心理准备了，体能也好分配了，就怎么好跑怎么跑。不得不说班里的兄弟，真是爷们！他们怕我再被阴，直接大喊，加油，还有一圈半！这时，王班已经超过了我，我也不想怎么超过他了，我就按我的节奏跑，我还有张底牌没打出来呢——最后100米我还可以用百米的速度冲刺，真不是吹牛逼。我就跟着王班跑，快到最后半圈时，王班已经超过我有十来米了，快到最后的弯道那里，我开始加速了，王班也开始加速，可他没我跑得快，我离他越来越近，他也在不住地回头看。很快，那个弯道就要跑完了，我也开始了最精彩的表演！

我不停地提速，就像跑车一样！我真的是以百米的速度在冲刺，到现在我都能记着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难受。我不管不顾，甚至有十来米是闭上眼在冲刺！距离终点还有不到100米吧，我超过了他，我还记得，但我超过他的那一瞬间，我朝他笑了笑！我能看到王班的脸就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变了颜色！距离最后50米的距离，我放慢了速度，王班很快赶上了我，在他和我并肩跑的时候，我又冲他笑了一下，突然开始加速！就像圣斗士一样，燃烧了我所有的小宇宙，双腿机械地飞奔，就在离终点还有不到20米的时候，我又完成了超越，并一直保持到了最后。跑完后我就瘫了，往地上一躺，说什么也不起来，我躺在地上时还哈哈大笑——还老兵呢，切~。

在我和王班比赛的时候，肖排就在不远的地方观察，比赛一结束，他准时出现，平息事态，还当众又骂了我一顿。肖排告诉我，王班并不是步兵，他是一名有线兵，主要的训练任务是架线、收线、爬杆。四五米的高杆，他只要几秒就可以爬上去，而且还能在相邻的两个杆子上来回穿梭地向上爬，就和电视里的杂技没什么区别，他是工兵团有线通讯训练记录的创造者，他已经把他的专业练到了极致。说实话，当我听到这里，我已经后悔了，之所以后悔，因为是对强者的尊重，仅此而已。如果时光能倒流，我一定不会再去范那种操蛋脾气，更不会去赢任何一名老兵。赢老兵，看上去很风光，很牛逼，其实，对老兵的心理是巨大的摧残。部队是一个讲究荣誉的地方，是真正的男人的聚集地，尤其是老兵，他们有可能在某一方面没你厉害，但要是真上了战场，真比起专业，我们可能死得比谁都难看。

可不管怎样，从那以后，我就开始了与王班斗智斗勇的奋斗历程。

军姿训练时，狗*日的王班竟然在我们脚踩牙膏，身夹扑克牌的同时，让我们头顶水杯，顶的要是刷牙缸也就罢了，那该死的家伙竟然让我们顶喝水用的玻璃杯！尼玛啊，真当我们是杂技演员了啊！那狗日的王班，在我们头顶杯子的时候，还经常讲笑话，谁要是忍不住笑了，肯定杯子不保！随后，就经常能听到从我们宿舍里传出啪啪啪的水杯破碎声！很幸运，我没有摔过，因为我那颗操蛋的倔强之心让我不肯认输。但我一定要报复。

有一天，我偷偷地把班里老九杯子上写有名字的标签撕了下来，贴在了王班的杯子上。那一天的军姿训练中，老九站在我对面，我就努力地做出各种表情逗他笑，果然，老九终于忍不住了，他张嘴一笑，就见杯子唰地落到了地上！我的心情呀，就随着玻璃杯一样绽放开来！我赶紧去打扫卫生，因为我是班副，班副班副，为战友服务！哈哈，我马上把碎玻璃都扫了起来，把老九那个标签找到后，又偷偷滴贴回了老九的杯子上。然后，我很惊讶地对王班说，班长，这个怎么是你的杯子啊？你能想象王班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吗？老九那张脸已经白了，虽然我不害怕，但他害怕啊，把班长的杯子给摔了，怎么解释都不行啊！我一直偷偷地乐了好久。王班也一直很纳闷，当时拿的明明是老九的杯子，为什么最后碎的是他自己的杯子呢？直到我离开新兵连的时候，我才把真相告诉了他。

关于手榴弹的训练，我只想说，要想把手榴弹投好，真的非常不容易。我还记得《亮剑》里李云龙在布置土工作业时说的那句话：30米，就是个娘们也能把手榴弹投过去！尼玛啊！纯粹是吹牛不打草稿啊！我记得我们当时训练的是67式木柄手榴弹，看上去非常土鳖的那种。为了训练我们的投弹能力，王班把背包带的一头拴在树上，我们就用手拽着另一头，按照投弹的要求，一下又一下地使劲拉背包带，连骨头都被震得像断了一样。悲催的是，我当时的投弹成绩也不是很好，巧了的时候，能投近40米，但更多的时候，只能投个二十七八米，就差那么一点点才能及格。于是，王班就拿我为主要训练对象。他说不能有一个人拖后腿。尼玛，我坚持认为他是在报复我！我那个鸟性格就那样，你丫的要练我，我非他妈的练出个样子给你瞅瞅！咱是爷们啊！于是，我就咬牙切齿地拉背包带啊！半天下来，手掌上面全是水泡啊！胳膊肌肉也拉伤了，肿得跟健美运动员似的。那狗日的老东西，居然在饭后让我去拉单杠！我擦啊！老子吃饭连筷子都用不了了啊，这是要人逼死的节奏吗！我没说话，指了指胳膊，那狗日的竟然说：你怂了吧，不会连单杠都拉不及格了吧！我去你NN的！小爷弄个及格给你看看！豁出去了，大不了这胳膊老子不要了，给我个伤残，这辈子我还不愁吃不愁喝了呢！我就朝单杠冲了过去，拉住单杠就开始了引体向上，一下、一下地往上拉，也感觉不到胳膊是否还疼了，就一个念头：老子非要拉个满分给你看看！那天，我拉了21个，在我好胳膊好腿的时候都没拉过这么多！我得意地向王班笑了笑：咋样，咱是爷们！过了一会，突然发觉胳膊很疼很疼，连抬手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。我吓坏了，真的吓坏了，那时候我才刚过十八岁啊！我不想以后的几十年里，我的右臂只是一个摆设，我还没谈过恋爱呢！擦！他一把拉过我的胳膊，使劲地用手揉啊揉！我一下没忍住，凄惨地叫了出来，一边叫一边骂，好多刚吃完饭的老兵都诧异地看着我，我真恨不得钻地底下去！

很快，在我和王班不断的斗智斗勇中，新兵连的生活就要结束了。突然有一天，我接到了通知，说是要调我去军部做什么公务员。公务员？这是个神马鬼？我可不想离开朝夕相伴的兄弟。可命令就是命令，无奈中我打起了背包，又一次开始了新的旅程。走之前，王班送我上的车，我一直想跟他道歉——为了叠被子打架的事，为了种种和他作对的事，可由于男人的面子问题，我一直没有说出口。

到了军部，虽然训练少了，可事情更多了，我和王班还偶尔会有联系。记得2014年4月份，军部要搬家了，我的任务更重了，每天睡眠时间还不足7个小时。一天接到了王班的电话，问我军考准备得怎么样了。我当时都愣住了，军考？准备？照这个势头，我估计连三分之一的教材都学不完！我跟王班说了这里的情况，也很轻松地跟他说，没事，大不了明年再考，咱这水平应该没问题。话虽这么说，但我的心里也很难受。王班絮絮叨叨地说，宏远，你要好好学，我很看好你的，你肯定能考上的。我不由地想起了迫在眉睫的军考，想起了头发花白的父母，想起了离我而去的女神。我不止一次地说过，我要让我的父母欣慰，要追求和女神同等对话的资格，而现在，我有可能要失去一次机会了。我的心情瞬间坏得像一个臭鸡蛋，烦躁不已，也不知怎么回事，就冲着王班就吼，不用你操心，多管闲事！说完我就后悔了，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好久好久，连王班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也不知道。后面的日子，我又没白没黑地干活，每天劳累而又空虚，半夜里很想把复习资料拿过来好好看看，却又实在睁不开眼了。

宏远，你的信！一天，通讯员拿给我一个厚厚的大信封，我很纳闷，这都什么年代了，怎么还会有人写信？还这么厚。我打开一看，原来是王班寄来的，一套政治试卷和一封信。王班在信里面写了很多鼓励的话，还写了一个叫易军考的网校的账号和密码。在信里，王班轻描淡写地说，他以前一个底子不太好的战友考上了军校，这个网校就是他推荐的，我都弄好了，你直接学就行了。政治要背诵的东西比较多，估计你也没时间去背，那就做做试卷吧，听说押题很准的，一定要做一下啊。那封信里，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：小子，新兵时都敢打我，怎么，现在工作一累就怂了？别让我看不起你！他信里其他的话我都没怎么放在心上，培训机构？还是网校，能有用吗？我当年可是过了本科线的，还需要培训机构？还有试卷？还是政治试卷？我擦，我哪有时间去关心什么时政，去关心什么政治分析？那时候，我甚至连王班付了多少学费都漠不关心。后来新兵连的老排长告诉我，王班专门休假去找了那位战友，就是为了打听一下当年他是怎么考上的，有没有什么备考的窍门。那一刻，我心里五味繁杂，赶紧登上易军考，跟着老师开始了我的紧急备考，也开始了那套试卷的练习。

不知不觉中，军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，惴惴不安中我拿起了电话查询分数——文化科目考试总分453分。我当时就瘫在了椅子上，眼泪不由地无声滑落，我知道我没问题了。我兴奋地通知了爸妈，通知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，通知了最好的同学，更是通知了我的女神……我想起了王班，我想告诉他那张政治试卷让我多考了15分，想告诉他那个网校真的有用，想告诉他我对他的内疚。也许是因为我害怕尴尬，不知怎么面对，犹豫了好久，最终也没把那个电话打出去。

此后，我顺利读了军校，我最爱的就是穿着军装回家过年，穿着军装和女神一起视频聊天，可是我却断了与王班的所有联系。

毕业后，我一直在寻找王班的联系方式，就在昨天，我流着泪，颤抖着拨通了他的电话——

“喂，哪位？”

“老班……对不起！”

谨以此篇纪念我的新兵班长——原某集团军工兵团特务连三排二班班长王**。